【政斯】远心渡
忘川设
ooc预警
一个白发斯斯
汤汤渭水，贻我高阙。岁间扰扰，别我前路。
涟涟黄沱，寄我微风。徽往纷纷，绝我心念。
1、作判
人言为判、人为作论、人心为纲。众人言他矫诏度己、亡国罪人，便让他无可申诉。众人言他魅言乱上、趋利避害，便让他无处遁形。众人言他心路不正、谋害同门，便让他失心落魄。
等到三判结束，秦丞相早已人非人、鬼不鬼了。执刑者让他可以托着自己的舌头与心脏跌跌撞撞地走向君主，秦丞相捧着自己的器官，仿佛献上了自己早已被世人搓磨掉的忠诚，只肯求君主能够认可，就算不认可，可否祈求一份同理。
秦丞相等着等，等到身上的血都快流尽了，君主依旧没有认可和同理，他的手最后无力的放下，把自己的舌头和心脏摔在了地上，他抬起头，木然的眼睛看着君王，君王的眼里，是那样的不屑，他彻底无力的倒在了地上，任由鬼差将他拖走。
作判，秦丞相李斯处地狱极刑，寒冷与沉默将伴他同行，让他不知时日，不记故人，却永刻罪过。
2、寻离
李斯丢了。
寒冰地狱刑期一过，使君就前去迎接秦丞相入忘川，却面对空荡荡的地狱，李斯丢心丢舌，能去哪里？
始皇帝翻遍了整个忘川，都没有找到人。他印象里的李斯温润可人、黑发俊颜，端着一副美人样，但谁能肯定，寒冰地狱多年，李斯还长那个样子？
“始皇陛下会惧怕人判吗？”
人判，他一直都知道，远远比君判还要恐怖。人不知实，借托人言流言，作出所谓客观评价，却让当事人彻底陷入极刑境地，所以当那人凄凄惨惨的捧着心脏和舌头时，竟是血腥的痛快，他合该这样。
君判难免会生怜悯之情，让他侥幸。
可现在人丢了，始皇帝才知道，人判，竟是如此的可怖，如此的荒唐，强加的罪过，圣言的道德标准，腐化的思想，都将他的丞相作为靶子，活活钉死在框架中。他的丞相不会是第一个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
“始皇陛下去找他吧。”使君奔走各处，只能说这个了。
人间百态，忘川从优。远离了忘川郡，地府如同人间一样，里面的人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，他们是否习惯了贩卖、纺织、端茶......那李斯，是否也已经习惯了那些罪过？习惯到，自己也不知道，自己在哪，自己是死是活。
嬴政在巷口找到了一个人。
那人细瘦、满头白丝，着一件破破碎碎的宽大灰布衣，骨骼突出的手抓着血糊糊的东西，不断的啃食，他不经意露出来的侧脸，如此的熟悉，却又如此的陌生。
嬴政收着气息走近他。那人正认认真真地啃着禽类的心脏，生食生啃的，竟然有这怪异的美感。人啃咬的动作停下了，他抬起头，看到了面前高大俊朗的男人，一歪头，扔掉了手上的吃剩的心脏，就要离开这个巷子。
“李斯！”嬴政快步上前，把人抱进怀里，“为什么要找我？”李斯淡淡的问，他的眼神空洞。
“和朕回去。”嬴政说。
李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，他在嬴政怀里笑，笑到声音嘶哑，身子不停抖动。
“笑什么？”嬴政掐着他的手问。
李斯撑着身子想从嬴政怀里出来，他把另一只手按向心脏的位置，手指竟然陷了进去，又张开嘴，里面的舌头泡白似的。
“斯早已没了生，没了死，忘川太平安好，始皇陛下可久居，不必带着斯。”
“朕定要带着你回去。”
李斯无奈的摇了摇头，“看来陛下是要置斯死地了。”
“何解？”
李斯没有说话，自顾自离开了，嬴政跟在他后面，李斯也不管。他没有了心脏，便向食心脏，舌头在狱后复原，但心脏，却再也没有回来。让他没有温度、没有眼泪，不知情感，却总想食心充饥。
同行的日子，李斯从这片小镇到那片小镇，他像一个流浪者，前世巧舌如簧的他却是沉默不言，饿的紧了，直接生剥活啃，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。或许这并不是饿，而是失去了自己的心，极端的想要渴求鲜活的心，去激活死气沉沉的身体。
嬴政发现，李斯很好骗，他有时是无法左右自己的想法的，给他来个卤心大杂烩，李斯像个仓鼠一样有一种囤货的喜悦，他会亲昵的过来蹭着嬴政，白发飘飘的，倒是可人的很。但是一提到回忘川，他就像阴森的厉鬼一样，似笑不笑，木刻般的瞳孔盯着嬴政，不发一词。
“难道斯的刑还没有判完吗？”李斯问。
“早已判完。”
“那斯就是自由身了，始皇陛下为何还要斯回忘川？”
嬴政失笑，“你的过失岂是刑罚能解决的。”
李斯认真的点点头，把白发撂到后面，露出惨白的脖颈，没有生机，像是早已枯死的苗，“那便现在就了结了我。”
嬴政心如刀绞，难怪李斯没有心了，不然是有多疼。当年他捧着心在自己面前，寻求的同理竟然在多年后，嬴政才感触到了，可是，李斯不在乎了。
“朕不会带你回去。”嬴政说。
3、久散
人间久悲不成悲，幽冥的人忘却的人间的悲，自然不成悲伤之词了。
嬴政像一个记录者，记录李斯的流浪。他更像一个行为得体的原始人，会和同情他的老妇人说着体贴的话，也会在郊外毫不犹豫的捕杀兔羊，只为了鲜活的心。
上次始皇帝承诺过不带李斯回去，李斯就坦坦荡荡的接受了皇帝陛下没有定期的通行。他们会在篝火旁讲着前世的章台宫温馨，也会讲着横扫六国时的谋划方略，会讲着孩子们的成长，他们句句在聊对方，除算李斯现在的手上的还跳动心脏的诡异，可算君臣相得。
异动是在他们那日集会开始的。
嬴政周遭的龙气大增，让李斯无法靠近。龙气保护着帝王，驱散邪祟恶鬼，嬴政隔着虚层的气运，李斯站在那里，原来，他的先生，早已经被判成了邪祟恶鬼，让他无法接近。
李斯倒是平淡得很，他伸出手，靠近那个龙气的屏障，碰一次，就被打回来，碰的多了，手都有了伤疤，可他没有什么血，流不出来，只有空洞洞的伤疤口子。
“我竟也是厉鬼邪祟本身了。”李斯说。
嬴政把李斯安置在一间客栈，还特地下了禁制，圈住李斯不让他乱跑，他需要回地府质问为何他的丞相受刑结束后，非但没有获得新生，反而成为邪祟厉鬼之流。
李斯没有反抗，他静静坐在榻上，手上编着自己的白发，乖巧极了。
地府审判官对于始皇帝的到来并不惊讶，他漫不经心的说着人判的结果就是如此，上下千年，李斯的功过早就已经畸形，如此功大于过的简单评价世人都无法理解，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添油加醋。人判无穷无止，人言一刻不公正，那么判决就不会停止，而今，千年已过，真相更加无法证明。
始皇帝明明是最知道李斯功过的人，却不愿意审判自己的臣子，让人判，怎么不预知这样的结果？
地府审判处在人判后，最后的人情味就是让李丞相选择出狱后逃离这个地方，逃离君主。李斯何等聪明，怎会不知始皇帝放弃了他。
“他那颗心，可让他转世新生。只是不知道，始皇陛下会不会愿意让他离去。”审判官最后落下话，这是最好的结果了。
4、意迟
流水潺潺，日影粼粼。
他们最后来到了一处河流边。
当年廷尉在渭水畔为秦王抚琴作奏，秦王在渭水前心寄先生，二人相拥赏景。
李斯让嬴政变出一把琴来，他想要抚曲。嬴政摇头拒绝，现在，只要是嬴政的东西，李斯都不能触碰，不然是千般万般的疼痛。
“朕要走了。”嬴政说。
李斯点了点头，如今二人谁也碰不到谁，更难以说出真话，斯已是厉鬼邪祟，怎可陪伴陛下身边，况且，自己狱后逃离，不就是惧怕刑罚，想要离开陛下吗。
嬴政拿出一个漆木盒子，放在了石头上，李斯直接凑过去拿，不管疼不疼，这或许是陛下给的最后一个东西了。
他摸索过去，拿着盒子，竟然不疼，打开一看，是一颗枯竭的心，这颗心，是他的。
“朕问了地府办事，先生带着这颗心，去往九泉之井，便可转世重生。”
纵然嬴政希冀与李斯长久，但前年的判刑牢狱已经让他们隔阂太久，鸿沟无法跨越。李斯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，还不如早日转世，获得新生。
李斯抱着漆木盒子，无声的哭了。他哭的稀碎，哭到眼睛流出血泪，却始终不说话。
原来，没有了心，还是会痛。
他擦了擦眼泪，微笑着看着君主，摆出谢恩的样子。嬴政看着他，看了很久，似乎是在存储他最后在自己面前的样子。
“唯愿陛下长乐安康。”两处茫茫不相见。
5、享光
嬴政走后，李斯抱着盒子坐在岸边的石头上。他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。何时，自己也惧怕阳光了，或许是罪过太深，或许是地狱太冷，或许是自己见不得光的爱意。
他拿出那颗枯萎的心脏，对着日光，也是没有任何生气，自己的心，多么的冷血、多么的丑陋，他猛地一捏，心脏就如同干枯的树叶一般，碎成了粉末。
李斯知道，有了这颗心，他可以转世轮回，而没了这颗心，他能做什么呢？
他把漆木盒子扔向了河水，自己正对着太阳，很久没有这么温暖过了，像是君主久违的怀抱一样。
日光请代替君判吧，李斯想着。他不惧怕人判，只是怕君主连对他的审判都不屑一顾。
李斯笑着看着太阳，他已经把着温暖的光当做了君主的审判，如此的温暖。
厉鬼邪祟向来惧怕日光，见不得人的暗处才是他们的归宿。未成为此等邪物时，总觉得他们没有痛觉，他们罪大恶极，可是自己成为了，就会想是否他们也曾经有过希冀，被埋没，最后搁浅。
我的君主啊，三四十年的朝夕相处，让我不怕黑暗、不惧生死，因为我们同在。一朝生死，便成了存亡赌局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下棋人，最后也变成了抛弃的棋子。
如此灿烂的光芒下，怎么有雨呢，还越下越大。李斯坐在石头上，雨水冲刷着他残败的躯壳，他感觉自己没有了疼痛，暖融的阳光为他挡开雨的凄厉，消散横在他空心头多年的阴霾，会等到一个圆满的结局的，李斯想着。
那结局是什么呢？——魂飞魄散吧。
忘川下了好大的雨，又急又猛，狂风呼啸，始皇陛下的伞都吹坏了。
end———
评论(35)